晚上七點五十分,坐在外傷護理站的我,滿意地看著病患名單上只剩下兩三個病人名字,準備十分鐘後,點一到,交接班完就要背著背包,愉快地走出醫院大門,直奔鹹酥雞攤了!畢竟忙了一天,有什麼比鹹酥雞更療癒人心呢?
晚上七點五十五分,檢傷護理師衝進外傷區大喊:「唐唐!社會局社工帶來一個兒虐的孩子,已經昏迷了,你要放急救區還是外傷區?」、「先放急救區!順便幫我找小兒急診的醫師一起過去!請急救區把超音波準備好!」我從椅子上彈起來,抓起防護裝備,急急往急救區走去。
▲3歲孩童長期受到家..暴虐..打,送到醫院昏迷指數只剩3,全身癱軟。(圖/取自免費圖庫visualhunt)
社會局社工抱著孩子走進急救區,我們接手過孩子,將他放在床上。那全身癱軟的孩子,比我家的貓還輕,他不會哭也不會笑,更不會從我們這群陌生人的手中掙脫,只剩下微弱的呼吸還證明他活著!
身上斑斑點點、青紫黃的瘀痕,心機深重地藏在手臂內側、衣服底下、小腿內側,無聲控訴著他曾經遭受過的傷害。
原本準備下班的小兒科李醫師,一見到這孩子的樣子,立刻呼喊:「準備插管!」
一次失敗、兩次失敗,我看到他臉上的汗一直流下來,他說:「不行,這孩子太瘦了!解剖構造看起來不對勁!我插不進去!請接班的吳醫師來幫忙!」吳醫師迅速走進急救區,接手過李醫師手上的喉頭鏡準備插管。
才看一眼、試一次,經驗豐富的他就說:「這不行,找麻醉科來,先扣ambu給氧」接到我們求救電話的麻醉科學妹小雯帶著全副裝備下來了,但她就連用影像輔助喉頭鏡都失敗了!怎麼會這麼難插?到底怎麼了?
小雯說:「不行,這孩子要用的尺寸跟正常用年紀算出來的不同!而且他太瘦了,整個結構都不太對!快!快去科內拿另外一種下來!」陪同小雯一起到急診的麻醉科護理師聞言,立刻拔腿往開刀房的方向跑。過沒一會兒,他氣喘吁吁地拿著另一種氣管內管下來了,再次歷經一番奮戰後,小雯終於把氣管內管插上。
▲外傷與重症團隊合力急救插管,不料孩童身體太瘦弱,困難度大增。(圖/取自免費圖庫pixabay)
插上管後,小雯呼了一口大氣說:「學姊,這孩子怎麼會瘦成這樣?我剛超擔心我再插不上,妳就得要幫他做急氣切了!」小雯插上氣管內管後,我們就趕緊讓孩子去做腦部電腦斷層了,趁這空檔,我走到急救室外向帶他來的社工詢問狀況。
那是個很年輕,看起來不超過30歲的男孩子,正常而言,我覺得他應該出現的地方是在陽光下揮灑汗水的籃球場,而不是現在這個喧鬧的急診室夜晚。他緊張地問著:「所以弟弟還好嗎?他怎麼了?」我:「他不好,體重依他目前的年齡來說太輕了,昏迷指數最低三分,他來的時候就只有三分,而且剛剛還困難插管,身上也有不少舊傷,你們是怎麼發現他的。」
年輕社工緊張的說著:「他們家一直是我們收案的高風險家庭,我們都會定期去訪視,這兩天他的父母說,弟弟一直哭鬧不休,他們沒辦法繼續養他了,要求我們去把弟弟帶走!我們今天去了才發現弟弟怪怪的,都不會說話,很愛睏的樣子,路上,弟弟突然癲癇發作,我們就趕快把他送過來了!」
我問:「那你們去訪視有注意他最近有變瘦嗎?」、「有啊!所以我有問家長他的飲食狀況,可是家長說他腸胃炎,過陣子就好了!」、「那身上的那些傷痕你有注意到嗎?」、「有,我也有問爸媽,但是爸媽說那是他跌倒不小心受傷的!」我嘆了口氣跟陽光男孩社工說:「那孩子的傷,都在手臂內側、小腿後側跟衣服底下的地方,這都不是跌倒會常受傷的地方啊!」
陽光男孩社工聽到之後,迅速飄來一朵烏雲籠罩在他頭上,他的嘴唇開始抽搐,手也開始發抖,他的淚水迅速積滿他的眼睛,只差沒落下來而已。
▲醫師看到電腦斷層驚呼,3歲孩子的腦,萎縮得像八十歲的老人。(圖/取自ResearchGate)
解釋完後,走回護理站看那孩子的電腦斷層,原本以為會看到腦出血的我,在看片的第一眼就失聲驚呼:「怎麼會這樣?這三歲孩子的腦,怎麼會萎縮得像八十歲的老人?」路過的吳醫師冷靜而哀傷的說:「這是兒童虐..待或疏忽照顧的腦,這些孩子的腦容量會比正常孩子小,而且甚至會有萎縮的情形,長大之後,也可能會有物質濫用或者是精神方面的疾病,不過當務之急,還是讓這孩子先上去加護病房吧!」
當我走出去要跟陽光男孩社工解釋電腦斷層結果時,我看見他,雙手抱著頭坐在候診椅上的背影一抽一抽的。那個瞬間我看到一顆懊悔自責的心,在每個抽動間都再破碎一次,是不是他的心,也需要進加護病房了?
台灣因為社工執業風險高、工作超時嚴重、薪水無法獲得相對應的回報,有些機構甚至還有要求社工回捐薪水的陋習,更有超過3成的社工曾經遭遇職場暴力、性騷擾的情形,使得台灣每年進入社會工作領域的只有畢業生人數的不到一半。
雖然政府已經提出各項方案來補足社工不足的問題,但隨著家..暴案件的逐年增加,社工的人數,尤其是專門負責家..暴、兒虐案件的保護性社工們因工作環境的高風險性,更是面臨長期人力不足、年資淺、流動率高的問題。
我們希望政府除了在金錢方面做補助之外,也要適時地針對社工的心靈做關懷,以免救人的社工們到後來不堪負荷,反而變成這份工作的受害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