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只身體會生病,心也會
演講者:魏鏡
各位觀眾好,我在接到這樣一個任務,要來到《開講啦》講的時候,我其實內心非常激動。因為在我當年入職的時候,那是三十二年前,那時候從醫學院校剛剛畢業,我只有二十歲,可能跟大家的年齡差不多。當時我畢業的時候,我的第一選擇是外科,第二選擇是心血管科,我是被調劑到了神經精神科。那個時候還是有點不願意的,因為覺得那是個冷門,很多人甚至覺得那是一個無所事事的,是不務正業的,甚至我的家人,或者是周圍比較熟悉的同學,說你成績這麼優秀,去的竟是這個專業。在那個時候,我是沒有辦法預測到今天,原來我從事的這樣一個領域,一個專業,能夠這樣為人服務,能夠得到這麼多人的重視,甚至能夠在這樣一個公開的講堂上去講我的專業。我是受了當時招生的那個老師跟我說了這麼一句話,說你要去的這個領域呢,是一個更加未知的領域,如果你能夠接受,能夠駕馭,也許你能夠獲得更高的成就感。所以這兩個形容詞吸引了我,但當時我並不會思考,這是到了若幹年之後,當我會思考了,我才發現原來在我的內心深處,探索未知和獲得成就感是我看中的東西。
1、為什麼我們會覺得抑鬱症是不能接受,不能承認的事兒呢?
到了今天,咱們國家甚至已經有了《中華人民共和國精神衛生法》,現在“健康中國”,心理健康又作為一個國家戰略,來關注心理健康,這真的是一個時代的變化,是公眾的需要。為什麼這麼說呢?在座各位認為自己有過心理困擾的,請舉手,有很多的小手舉起來了,那大家覺得,曾經自己有過某種心理疾病的,甚至可能需要治療的,舉手我看看呢?沒幾隻小手,那麼在座有誰認為自己曾經得過精神疾病呢?只有我一隻手,說明我們對這些問題的看法,真的是有偏見的。
我告訴大家,我就曾經得過,在我們醫學框架當中一種可以被診斷的,甚至需要治療的一種精神疾病。那是在2003年SARS時期,因為我就住在協和醫院的旁邊,我的窗戶下面,看到的就是東單北大街,那個大馬路,平時那麼車水馬龍的馬路,熙熙攘攘的,特別鬧的那樣的馬路,沒有人,沒有車,偶爾呼嘯而來的就是救護車,然後拐到醫院裡,看到的是全副武裝下來的,那種穿隔離服的人。我站在陽臺上,那個時候我們已經在臨床上沒有多少事幹了,只是常規地去值班,即使我們在值班,看的是精神心理,並不看傳染病的病人,但是我們是全副武裝。那個時候我站在陽臺上,看到樓下有救護車呼嘯而過來的時候,我眼淚會不由自主地掉下來,心跳加快,動不動就一身汗,然後腦子裡邊各種雜亂的念頭,開始懷疑,懷疑一切。我意識到,好在我是做這個專業的,我就意識到,這是焦慮,所以那個時候,我給自己做了這個診斷,請同事給我開了藥,同時我採取了一個非藥物的治療,就是要行為療法。
那個時候我知道,作為一個專業人士,在SARS這樣肆虐的時候,這麼恐慌,那麼公眾會怎麼樣,我猜他們也會恐慌,甚至可能有的時候,會比我還要恐慌。所以我立刻行動起來,我那個時候就跟院長打電話,我說我們需要做點什麼,院長非常支援,給了我八部電話,後來增加到十六部,開始了叫作SARS心理熱線。當我能夠把我的注意力、精力,把我的關注點投入到這件事情當中的時候,再加上藥物治療,很快我那段時間的焦慮就緩解了。在那個時候的那個階段,我是符合焦慮症這樣一種精神疾病的,所以這是一個普遍存在的問題,那我們為什麼會覺得這個是不能接受,不能承認的事兒呢?我覺得還是因為我們對心理困擾和心理問題不瞭解,其實心理困擾或者心理疾病,它是有這幾大屬性的。
2、對於心理困擾,追求的治療目標是什麼呢?
首先它有一個叫變化性,它一定是當一個人偏離了它平時的基調和常態,如果我們一直是這樣保持穩定的,都在自己的基調上稍微有一點變化,不會被歸為是心理困擾的。第二個呢,就是它有一個無選擇性,我們可能會覺得,好像心理困擾或者心理疾病會去選擇某些比較弱的人,不是這樣的,無論你是男、女、老、少,無論你是什麼職業,無論你是外向的、內向的性格,無論你是咋咋呼呼的,還是安安靜靜的,心理的困擾,比如抑鬱症都有可能會找到你。當然了,如果在某一些特殊的階段,比如懷孕或者是產後,關注度要高一些,因為這些我們把它叫作高危因素。還有一個屬性也很重要,它是可復性,所以我們對於心理困擾,追求它的治療目標是什麼呢?是恢復到病前狀態,以前什麼樣,還要恢復到什麼樣,這才算你的心理困擾和問題解決了。
3、在抑鬱的時候,我們的很多想法就被顛覆了,我以前看待的事情,當我有抑鬱的時候,現在的看法不一樣了。
再有一個呢,很重要的一個屬性,它是帶有醫學性,說到醫學性,我舉個例子,大家會覺得,平時如果我們面板上被劃傷了,你的那個疼,你覺得是哪兒感受到的?認為是面板感受到的這個疼痛,認為是神經感受到的這個疼痛,舉一下手,有多少人認為是大腦感受到的。不少人很有醫學頭腦,疼痛真的不是面板感受到的,是你的大腦感受到的,那麼大家想一想,我舉這樣的一個例子,想要表達的是,我們的情緒是哪兒感受到的?比如我們的恐懼,大家覺得是哪感受到的,難道真的是我們看到了什麼,我們聽到了什麼,我們就會感受到恐懼嗎?不是,是我們的大腦感受到的,我給大家截了兩張示意圖,我們一起學學看一看。這是我們大腦的剖面,外面比較灰的那一層,叫大腦皮層,那裡面有一些是運動腦,就是主管我們的胳膊、腿,運動的;有些部分是感覺腦,就是剛才我說的疼痛傳達到哪去,還得要明確地知道,是身體的哪個部位,都是大腦感知的。那中間這些有顏色的,綠的,藍的,我們把它叫作邊緣系統,這些是情緒腦。好,這有一個綠色的,這樣一個不太規則的球,那個是恐懼的中樞,叫杏仁核,我們的恐懼是當我們看到了有一些影像,或者聽到了有一些聲音之後,這個杏仁核被啟用了,人就產生強烈的恐懼。遺憾的是,這個杏仁核被啟用了之後,這個恐懼感生成了之後,它會向大腦的其它部位傳遞,這個時候大腦的認知就改變了,就開始判斷這是一個可怕的事情,所以當它不斷地,有異常的啟用的時候,人就會變得非常地恐懼。
同樣的,我們的情緒大腦,周圍的這一部分,還有很多部位是跟抑鬱相關的,並不是外界真正的一件事情,使得我得病了,或者使得我怎麼樣,而是我的大腦,與情緒相關的情緒中樞,或者叫情緒腦,它發生了異常,人就感覺到不開心,高興不起來,沒有了興趣,人感覺到自己不像以前那樣還那麼有活力,遇到高興的事情還很有興致,還能哈哈大笑。他會覺得這一切索然無味,他感受不到了那些啟用、開心、高興的部分,他的負面體驗很多,這是我們的抑鬱情緒腦,感受到抑鬱的時候會出現的,遺憾的是它還會把這些神經,它的這種啟用傳導到大腦的各處,傳導到我們的思想部分,我們的運動部分,我們的身體的部分。所以在抑鬱的時候,我們的很多想法就被顛覆了,我以前看待的事情,當我有抑鬱的時候,現在的看法不一樣了,我以前對我很自信,接受我自己,現在我看自己哪兒都不對,所以它是帶有醫學性。
4、“心病要靠心藥醫”,何為“心藥”?
大家通常會掛在嘴邊上說,心病要靠“心藥”醫,贊同這句話的人請舉手,差不多全部,你能不能告訴我,對的,戴眼鏡的這位帥哥,你怎麼理解這句話嗎?
觀眾:如果一個人心裡產生了他所謂的不正常,他知道這個心事癥結在哪,要把他自己這個心結開啟,還得靠他自己。
魏鏡:那我想問問你,你認為何為“心藥”?
觀眾:他這個心結就是這個“心藥”。
魏鏡:你指的是找到他困惑的那個根源。
觀眾:對,困惑的那個點,那個根源。
魏鏡:誰可能能夠處方出這個“心藥”來?
觀眾:最瞭解他的,可能就是他身邊的人。
魏鏡:請坐,所以我們這位帥哥呢,他非常自然地就說出來了剛才我說的這個誤區。“心病要靠心藥醫”,這句話本身,我個人認為沒有錯,關鍵的問題是我們如何定義“心藥”?如果像剛才這位觀眾您分享的,“心藥”就是他的某一個癥結,那就錯了。“心藥”首先是一種藥物,當出現抑鬱的時候,剛才我們給大家看到的,那個大腦的那個情緒腦,它的功能是異常的,這個時候如果我們去勸他,去幫助他尋找生活當中的癥結,對他是沒有說服力的,因為在這個時候,他的思維跟平常相比,是完全被顛覆的,你說的他會告訴你,你說的我都懂。如果我們平時講,累了,我們休息休息就恢復力量了,對吧,但是如果我們癱瘓了,你能休息得好嗎?不能,你要癱瘓了必須得去治療,那是病了。那抑鬱也是這樣,如果我們只是平時情緒不好,那我們休息休息,排解排解就過了,但是如果要是抑鬱,焦慮,像這些有了心理困擾,甚至心理疾病的,你就想不抑鬱都做不到。他幹明白這些道理沒有用,所以“心藥”是指的藥物加非藥物,那麼需要誰來給藥呢?不是他身邊家裡的人,這個一定要找的是專業人士。
5、開啟天窗說亮話,這點至關重要!
另外一個屬性就是,它有可知性,大家手裡面已經拿到了一個叫作PHQ9,大家可以看一看,裡面有九個條目,這是我們平時經常用的一個叫作抑鬱的一個評價量表,就直接回答一分還是兩分,三分還是四分。我們各位同學拿到了以後,發現自己一分都沒有的,有多少人?幾乎拿不到零分,大家在十分以下的有多少人?如果非常固定地發現自己在十五,甚至二十分,別猶豫,去找找醫生,需要去聊聊,因為這個量表,它非常直接地詢問你的心境,你的情緒感受,所以它是可知的。就像我們軀體疾病,其他的醫生可能關注的是一個人的症狀,你腿疼,疼在哪,怎麼個疼法,而如果要是心理的,就會非常關注的是這個人,和他的感受。我舉一個例子,比方說大家可能平時特別難以啟齒,或者去交談的就是關於自殺,對吧,因為談到抑鬱症,我們不能迴避這個詞兒。但我們平時在臨床上如果詢問一個人,你最近情緒如果不好,剛才你說了,甚至有的時候悲觀,有的時候會想生死的問題嗎?如果他告訴我說,大夫會的,我會比平常更容易想到生和死的問題,但我只是想想而已,另外一個人如果他回答的是,我覺得我一無是處,我現在活著是家庭和社會的累贅,如果他的回答是另外一番,好,大夫你跟我說這些是在浪費你寶貴的時間,這樣的話意味著我要高度地關注這個人的安全性。所以同樣是一個話題,但是我們需要對他說的不同的話,保持極度地敏感,隨時處在一個評估的狀態,這就是它的可知性。就怕的是我們對這個心理困擾不能拿出來聊,我們不敢於去開啟天窗說亮話,會使得我們的心理困擾和心理問題進一步地加重,這個是非常遺憾的一件事情。
所以今年的這個“世界衛生日”的主題定下了這樣的一個“一起聊聊抑鬱症”。我覺得這個對於我們來說又是一個新的契機,我們要去面對這樣心理的困擾和問題,我們要能夠把這些問題聊出來,我們其實希望大家的這些困惑能夠更早地得到解決,而不是一直拖到最後。當然我更希望現在在咱們國家目前,前所未有的重視心理問題,心理健康這樣一個時期,我們能夠更有作為,如果我們的心理健康尚未建立,那麼我們能夠獲得的物質小康,也是得不到我們大家深刻地認可的,所以心理健康真的決定著我們太多太多的東西,我的演講就到這,謝謝大家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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